中国主要经济圈在全球供应链环境下的政策与法治化实践分析

1 全球供应链重构下的区域经济圈战略价值

当今世界正经历深刻变革，全球供应链格局加速重构。在贸易保护主义抬头、地缘政治冲突频发、疫情后续影响持续的背景下，全球供应链呈现出区域化、多元化和数字化新趋势。面对这一变局，我国五大核心经济圈——长三角经济圈、环渤海经济圈、粤港澳大湾区、成渝经济圈和中原经济区，依托各自资源禀赋优势，通过制度型开放和法治化保障，积极构建安全韧性的供应链体系，成为稳定全国经济大盘的关键支柱。2024年数据显示，这五大区域以不足全国三分之一的土地面积，贡献了超过三分之二的GDP总量，创造了85%以上的对外贸易额，在我国参与全球竞争中的战略地位日益凸显。

深入分析各经济圈应对全球供应链调整的政策措施，可以发现其核心在于将行之有效的实践经验通过法律、法规和制度形式固定下来，形成稳定、透明、可预期的规则体系。本报告聚焦各区域供应链体系建设的政策创新与法治实践，系统梳理其差异化发展路径，为构建新时代高水平开放型经济新体制提供决策参考。

2 长三角经济圈：产业链韧性政策与法治实践

长三角地区依托其雄厚的制造业基础，构建了一套以产业链韧性为核心的政策体系，并将成功经验上升为制度化规范。三省一市通过协同机制强化区域产业联动，2025年前4个月数据显示，江苏、浙江、安徽全社会用电量稳居全国前十，其中江苏用电量达2641亿千瓦时（同比增长2.2%），成为经济活跃度的有力佐证6。

2.1 产业协同政策框架

• 重大项目联合推进机制：上海建立重大产业项目“工作专班”制度，对10亿元以上项目提供全周期服务，实现“拿地即开工”。2023年1月，上海开工重大产业项目74个，总投资达2550亿元，从土地摘牌到开工平均用时不足一个月，创造了项目落地速度的典范1。浙江同步实施“4+1”重大项目计划，高新技术与产业项目达568个，计划投资3687亿元，并设定了严格的三季度开工率目标1。

• 产业链自主可控攻坚：针对“卡脖子”环节开展联合攻关。合肥鼎材科技的光刻胶项目投产后，将实现年产4500吨，解决显示面板关键材料进口依赖问题。该公司董事长任雪艳表示：“项目达产后不仅能就近服务长三角面板企业，还将加速显示材料国产化进程”1。这一突破源于安徽省将新型显示纳入省级战略性新兴产业规划，通过政策引导和资金扶持形成的产业链闭环。

2.2 法治化营商环境建设

长三角创新性推行 “零证办电” 服务模式，将电力接入行政审批改为备案告知承诺制，通过地方性法规形式固化改革成果。常州作为新能源汽车试点城市，供电公司为理想汽车量身定制渐进式供电方案，开辟光伏接电绿色通道，助其建成43.14兆瓦分布式光伏系统，年产生绿电5000万千瓦时6。这一实践已被纳入《江苏省优化营商环境条例》，成为可复制的制度经验。

在跨省通办领域，三省一市签署《长三角电子证照互认应用合作协议》，依托“一网通办”平台，实现30类高频电子证照跨区域互认。苏州吴江区与上海青浦区建立配电网跨省互济机制，2025年2月通过负荷转移成功应对寒潮故障，其协作模式已被纳入《长三角生态绿色一体化发展示范区供用电规则》6。

表：长三角经济圈2024年供应链相关指标对比

3 环渤海经济圈：资源整合与制度协同的法治困境

环渤海经济圈覆盖五省二市的广阔区域，拥有2.6亿人口和占全国12% 的国土面积2。该区域依托丰富的自然资源和雄厚的工业基础，已形成能源、化工、冶金等八大支柱产业，GDP总量约占全国五分之一27。然而行政分割导致的协同难题，成为制约区域供应链效能提升的主要瓶颈。

3.1 区域合作法律机制缺陷

环渤海地区虽早在1986年就建立 “市长联席会” 机制，但缺乏法律约束力。2007年，33个城市签署《推进环渤海区域合作的天津倡议》，提出建设“世界级知识经济带”和“东北亚制造研发基地”的愿景7。然而国家发改委国土开发与地区经济研究所副所长肖金成尖锐指出：“区域内‘各自为政’问题突出，北京研发的产品，津冀企业技术能力不足以接单”7。沧州市副市长李志国更坦言：“各城市产业和功能定位模糊，迫切需要国家层面规划厘定”7。

这种协调困境在供应链领域尤为明显。北京科技创新资源（376所高校占全国27%）与河北制造业产能之间缺乏有效衔接机制，导致创新链与产业链脱节2。京津冀发展落差过大，尚未形成梯度转移、优势互补的产业布局。

3.2 碎片化治理下的韧性短板

环渤海区域供应链体系面临三大法治短板：

• 政策协同不足：各省市招商引资政策差异大，跨省产业配套面临税收分成、统计核算等制度障碍

• 环保标准不统一：沿海港口与内陆城市在碳排放、污染防治等方面执行标准不一

• 交通网络衔接不畅：尽管拥有40多个港口，但集疏运体系缺乏统筹，多式联运“最后一公里”梗阻

国家发改委对此开出“药方”：解决问题的根源在于建立开放的市场体系，通过立法破除行政壁垒7。天津滨海新区正尝试突破，将其定位从“天津的新区”升格为“环渤海的新区，全国的新区”，通过《京津冀协同发展规划纲要》赋予的特殊改革权限，探索区域协作新路径7。

4 粤港澳大湾区：规则衔接的法治创新

粤港澳大湾区在“一国两制三法域”的特殊框架下，通过规则衔接机制对接，开创性构建跨境供应链治理体系。其核心经验是将技术标准、资格互认等合作成果转化为具有约束力的制度安排，为国内制度型开放提供“压力测试场”。

4.1 规则衔接的法治实践

• 标准融合机制：广东联合港澳发布 “湾区标准” 235项，覆盖食品、物流、养老等30多个领域。这一标准体系采用“市场驱动+政府引导”制定模式，建立“平台+智库+人才”三位一体保障机制。已有1000余家企业声明采用，认证检测成本平均降低30%8。如“港澳药械通”政策通过《广东省粤港澳大湾区内地临床急需进口药品医疗器械管理暂行规定》固化，允许特定药械在大湾区内地医疗机构使用。

• 职业资格互认：国家试点允许港澳律师在大湾区内地九市执业，已有530余人通过考试取得证书8。广州构建境外人才“考、评、认”全链条政策体系，开放境外人才参加职业资格考试，便利港澳人才申报职称，允许符合条件的境外人才在特定区域执业。

• 金融服务对接：2025年1月央行等五部门发布《关于金融领域在有条件的自由贸易试验区（港）试点对接国际高标准推进制度型开放的意见》，在粤港澳开展新一轮压力测试8。前海、横琴率先试点“跨境理财通”优化方案，南沙建立气候投融资跨境服务平台，推动绿色金融标准趋同。

4.2 跨境供应链协同治理

大湾区创新性建立 “政企协同+网格覆盖” 服务模式，建成16个市级站、67个专区和259个微网点，实现13市绿电服务全覆盖6。2024年绿证交易量达385万张，较2022年增长4倍，规模全国领先。这一模式被纳入《广东省绿色电力交易实施细则》，成为稳定供应链的重要制度保障。

在争议解决领域，粤港澳共建国际商事法律服务中心，引入港澳陪审员、调解员参与涉外商事纠纷处理。深圳国际仲裁院率先适用“选择性复裁”制度，其规则被最高人民法院纳入《关于审理仲裁司法审查案件的指导意见》，提升跨境供应链争议解决可预期性。

表：粤港澳大湾区规则衔接主要成果（截至2025年）

5 成渝经济圈：制度协同驱动产业集群

成渝地区双城经济圈建设五年来，通过建立 “市场准入异地同标” 机制，形成了电子信息、装备制造等四大万亿级产业集群，汽车产量、电子信息产值均占全国十分之一以上4。全球约三分之二的iPad、近8000万台笔记本电脑、超1亿台智能手机产自川渝，成为“中国制造”的亮丽名片4。

5.1 双城协同法律机制

• 产业联盟机制：两江新区与天府新区2021年共建汽车产业联盟，被纳入《成渝地区双城经济圈汽车产业高质量协同发展实施方案》。长安汽车在成渝布局250家供应商，年采购额超250亿元。公司采购中心副总经理高丽蓉指出：“成渝供应链稳定，成本规模优势明显，有助于选择更具竞争力供应商”9。

• 氢能协同立法：四川、重庆联合制定《成渝氢走廊建设实施方案》，沿成都—内江—重庆轴线布局加氢站网络。东方电气作为产业链主企业，计划到2027年推广氢车5000辆以上，拓展氢储能等多元应用4。该方案明确技术标准统一、补贴政策协同、监管互认等核心条款，为跨行政区产业协作提供范本。

5.2 创新联合体制度突破

川渝共建50家科研院所汇聚2900余名高端科研人员，2022年产出创新成果近300项9。这些成果通过《成渝地区双城经济圈科技创新中心建设条例》获得制度保障：

• 技术转移互认：两江协同创新区与天府国际技术转移中心建立成果转化收益共享机制

• 联合攻关机制：上海交通大学川渝两院在成都研发、重庆产业化，与重庆能投等企业达成合作

• 人才共享机制：建立高端人才双聘制度，科研成果两地均可作为职称评定依据

重庆整车与四川动力电池形成“前店后厂”模式。动力电池企业四川时代配套重庆长安汽车和赛力斯问界品牌系列车型，形成“四川造电池—重庆造汽车—全国销售”的供应链闭环4。这一模式被国家发改委列为区域协调创新案例，写入《西部大开发“十四五”规划实施方案》。

6 中原经济区：内陆开放法治新路径

作为内陆经济区代表，河南通过 “五区联动”（航空港区、自贸区、自创区、跨境电商综试区、大数据综试区） 和 “四路协同”（空中、陆上、网上、海上丝绸之路） 战略，将开放优势固化为制度成果10。尤其在RCEP框架下，探索出一条内陆地区制度型开放新路径。

6.1 RCEP规则本地化实践

河南建立 “三分类”实施机制，将RCEP规则分为即期实施、准备实施和争取实施三类，渐进推进10：

• 建设省级RCEP“一站式”服务平台，为企业提供关税查询、原产地规则指导

• 制定《河南省对接RCEP行动计划》，针对成员国“一国一策”拓市场

• 建立汽车零部件、农产品等重点商品税率减让清单，优化贸易结构

针对农产品竞争压力，河南通过《河南省农业产业化集群发展条例》，提升农产品工业化水平。设立专项技改资金，支持面制品、肉制品加工企业升级设备，应对东盟农产品零关税挑战10。

6.2 多式联运规则创新

河南首创 “一单制” 多式联运模式，通过《河南省多式联运促进条例》确立规则：

• 空铁联运：郑州机场开通跨境电商“空空中转”业务，获海关总署批准试点

• 铁海联运：开行至青岛、连云港的“抵港直装”班列，纳入国铁集团图定班列

• 国际联运：“郑州—柬埔寨—东盟”空中丝绸之路建设提速，拓展数字服务贸易10

这一创新被固化为国家标准《多式联运货物电子运单》（GB/T 41134-2021），大幅提升中西部供应链效率。2024年，河南外贸相关企业用电量同比增长2.8%，表明生产端在关税压力下仍保持稳定运转10。

7 比较分析与政策建议

基于对各经济圈的法治实践分析，可提炼出供应链优化的共性挑战与差异化路径：

7.1 法治化建设比较

表：五大经济圈供应链法治化建设对比

7.2 共性挑战与制度建议

1. 构建跨行政区协同法治框架

   • 推动国家层面制定《区域协调发展促进法》，明确跨省合作权责配置

   • 建立经济圈联合立法机制，如“长三角共同立法条例”

   • 设立区域协同发展基金，按项目效益分配收益

2. 深化制度型开放压力测试

   • 在粤港澳试点CPTPP数据流动规则，探索数据跨境“白名单”制度

   • 扩大中原RCEP实践范围，在内陆自贸区推广原产地自主声明

   • 支持成渝申设“国际数据合作试验区”，建设离岸数据中心

3. 推动绿色标准法治化

   • 将江苏绿电认证模式上升为国家标准，建立全国统一绿证交易平台

   • 在环渤海试点钢铁、化工行业碳标签互认制度

   • 制定《制造业低碳转型促进条例》，强化供应链碳足迹管理

4. 构建产业链安全法律屏障

   • 建立重点产业供应链风险预警制度，如芯片、药品等

   • 制定《关键技术自主可控促进法》，设立产业安全审查机制

   • 完善跨境供应链中断应急预案，纳入《国家经济安全保障法》

结论：全球供应链重构背景下，我国主要经济圈通过 “法治先行” 战略，将政策创新固化为制度成果，有效提升了产业链供应链韧性和安全水平。长三角的跨省协同机制、粤港澳的规则衔接实践、成渝的产业联盟模式、中原的RCEP本地化路径，均为全国提供了宝贵经验。未来需在区域协同立法、国际规则对接、绿色标准互认、安全屏障构建等方面持续创新，为构建新发展格局提供坚实法治保障。五大经济圈的法治化探索，正深刻重塑中国在全球供应链体系中的竞争新优势。